第二十五章 阴睛圆缺
天光大亮,蚂蚱叼着小五儿的鞋跳上了床,嘴里兴奋地呜呜叫着。
小五儿拉过被子盖住头脸,蚂蚱用爪子到处乱扒。小五儿隔着被子打了它一下儿,这条狗立刻象打了鸡血似的扑咬被子上的所有的鼓包。
小五儿只好起床。
掀起布帘,亭亭半歪半躺在枕头上,睡得正香。小五儿见她窝着脖子,红唇微张,一滴透明的呵拉子正慢慢地落到枕上,心里又笑又怜,从袖里扯出手绢,轻轻擦拭,脑子里却不禁想起往事,又暗道她这几年来受尽欺凌,定不曾有过这样酣睡。
小五儿熬好粥,带着蚂蚱站在灶房门口正要喊众人吃饭,司马熙迈着方步踱了过来,眼睛微陷,神色疲倦。小五儿见了,不由心生感激,自己原本就是凌大哥和司马大哥所救,自己姐姐的事又要给他们添麻烦,心下歉然嘴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好沉默不语。
饭后,凌峰去溜狗,兰家姐妹和司马熙接着说歌舞的事。
小五儿兴奋地抢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,看看司马熙半信半疑,便让亭亭唱一曲。
一样的歌曲,因为自然放松,加上亭亭一晚上的练习,便也有模有样了。看到司马熙的眼神不再那么黯淡,小五儿的心情便又轻松了些。
司马熙道:“莲生姑娘的声音别有一种苍凉的味道,与今众曲极不相同,若是唱变徵之音恐无人能出其右。只是既为欢场,多是唱些喜庆之曲,以应吉兆。便是艳词情曲,也只是些娇媚小调,宜嗔宜怨。想必,喜听姑娘清音的人恐不甚多。也罢,我们便选首闺阁相思之词,以情动人,料也不会大煞风景。只是词要雅致,调要新颖方可。”
说着便从书柜里拣出本书来,开始翻找。忽又停手凝思片刻,蹙眉自语道:“词好说,便是我也能填。可这曲子却去哪里找?”
兰家姐妹在一边呆呆看着。小五儿上一世里不会唱歌,如今事隔多年,便是会的几首,也忘了个七七八八了,此刻只能翻肠搅肚地回想。
静了一会儿,小五儿不肯定地说道:“司马大哥,我这里有几首曲子,不知是否可用?”
司马先生喜道:“你且唱来。”
小五儿哼道:“我爱你,爱着你,就象老鼠爱大米……”忽见司马先生和亭亭目瞪口呆,便停住不唱。
司马先生道:“小五儿,我已问过,评花榜的多是秀才文士,颇有几个应着才子之名。据说曾出任过国子监司业的王正成尤是一言九鼎。这些人以风雅自许,讲求格调或雅致或风情。至于曲调,教坊里哪些乐师一辈子浸淫于此,切不可小觑。我们必要投其所好,又与人不同,方能出奇制胜。”
他沉默片刻,又道:“你们自去歇息吧,我且想想。”
兰家姐妹告辞出来,虽依然心有忧虑,毕竟也不是无法可想,便自去见娘亲秦氏。母女相聚,苦乐酸甜,一言难尽。
有了亭亭这个帮手,年前的诸般忙碌都减轻不少。小五儿腾出时间来便去默写尚能忆起的歌词。回想起司马先生的话甚是有理,只捡哪些经典的歌曲细想。忽想起写情经典莫过于《红楼梦》,一时兴奋,似有天助,灵感不断,竟然刷刷刷连着背写出几首来。
窗外微雪。
众人围坐在火炉旁,听小五儿哼唱那些歌曲。小五儿唱完后用期望的目光望着司马熙。
凌峰惊叹道:“小五儿,你怎么这么小就开始变音了?我们可都是十五六岁才变的音!”小五儿只做没听见状。
司马熙选中了《红豆曲》,记下曲谱,吹笛试奏。小五儿在一旁听了,与自己印象里的却不一样,和司马熙一起再三调整,终究似是而非,却又毫无办法,只好听之任之。司马熙却甚是满意,夸赞连连,问小五儿从哪里学的。
小五儿随口支吾过去,心下暗道这都是不二出的人才填的词,谱的曲,虽然如今被自己传唱的面目全非,终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。
司马熙又道:“歌是有了,舞却如何?不学舞不显灵动,恐会少两分神韵。”
亭亭道:“教坊里都是教些胡旋、绸带、扇舞,我学的时候,却,头晕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,司马熙也甚是发愁。
凌峰道:“我们还是出其不意,与众不同吧,亭亭姑娘可愿跟我学舞剑?只把那些难学的招式去掉便可。”
小五儿心里一动,兴奋道:“好!这倒好!”
这个新年过得极是热闹。整日里非歌即舞,小五儿又把凌峰教的剑舞动作拉慢,柔化,偶尔挽个剑花,抖动剑身,反倒显得曼妙之中有几分英气。亭亭与司马熙都大喜,只有凌峰摇头叹息。
兰家姐妹闲时便去探望母亲,或是寻紫影闲话。阿混混也时常伴了紫影来司马家玩耍,一个正月很快就过去了,凌峰等人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,平时家里只有兰家姐妹。
这日司马熙没去营里,因见亭亭的《红豆曲》已是唱得有模有样,便道:“这曲子极好,你只把这歌里说的当作自己的心事,唱得自己心里发酸了自然别人也易听得上来。却不知小五儿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的曲子?那一首《明月几时有》也不错,词填得极好,只是调子清越,不适合莲生姑娘唱。这首《未了情》也极有味道,却不知按什么词牌填的,该用什么乐器?”
小五儿正在寻思如何支吾过去,却听亭亭叹息道:“我却是不喜欢唱这些曲子的,没有一首唱起来象《葫芦娃》那样心里是高兴的。我真是想还回到那个时候,每天汲水种菜,自由自在。”
见司马熙面带疑惑,小五儿三言两句讲了以前种葫芦的事,遮掩过去。
三人正说着,忽见蚂蚱一阵风冲出了门,然后摇着尾巴和凌峰一同走了进来。
凌峰兴冲冲地道:“大哥,我要去京城做禁军去了!”他满脸喜色地道:“今天有个京城的武将来提器械,说是受殿前都虞侯崔翰之托,大哥,小五儿,你们还记得那个崔大人吗?说让我去京城禁军,明日就走!”
小五儿心下却不愿让凌峰离开,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,又不好扫他的兴,便跟着司马熙说了几句恭喜的话。心里却兴致阑珊,刚寻到亭亭,凌大哥又要离开,爱别离,人生一大苦,终难逃避,这毫无预兆的别离却象一把钝器击在头上,痛楚从里面散发出来,越来越疼的清晰。
静下心来,听得司马熙正叮嘱凌峰道:“……何苦开罪于他,你当去别他一别,且要做出不忍离去的样子,便是滴几点滴泪也不为过。”
凌峰笑道:“指挥使大人却是待我不薄,但非我所愿。今日能进禁军,高兴得笑都笑不过来,哪里来的眼泪?!”
司马熙微笑道:“这却不难,山人自有妙计,你只记得千万莫让他看出你愿离去即可。你可记得我以前所说,他并非君子,切防日后生事。”说着出房去了。
吃过午饭,凌峰按司马熙所说去拜别指挥使大人,临行时,司马熙从袖里扯出一块帕子来,递给他道:“便没有眼泪,只拿此做做样子也可。”
凌峰笑道:“切,这算什么妙计!”说着将帕子胡乱塞在袖里去了。
傍晚时分,兰家姐妹早早做好了饭,刚在桌子上摆好,听得“嗵嗵嗵”一阵迅捷的脚步响,凌风一阵风闯了进来,进门就大叫道:“司马熙,你干得好事!”说着将一块帕子摔在桌上。
小五儿灯下看的清楚,只见凌峰双眼红肿,不知流了多少泪。她抓起帕子抖开一看时却闻到一股异味,不禁诧异地看向司马熙。
司马熙呵呵笑道:“我用姜汁蒜汁浸过了。”
凌峰狠狠地坐下道:“看我哭得象有断袖之癖似的,连指挥使大人都跟着哭了!”
